紀念《告台灣同胞書》發表40周年征文選登
家書
歸鄉不知期,才是真正的鄉愁。正是1979年元旦的《告台灣同胞書》,讓我們這些台灣的游子看到了回家的曙光。
我1948年離家,1949年輾轉流落台灣。兩岸長期隔離,音信不通,更沒有通郵的機會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我的思鄉之情與時俱進,愈來愈強,甚至到了白天不能進食,夜晚難以入眠的地步。
家書就是一劑醫治思鄉之痛的良方。自從我到了台灣,就給家裡寫信,雖然寄不出,但我還是要寫,因為我害怕忘記。我把小時候的所有記憶都寫出來,把家鄉周邊村落的地名都寫上去,把家裡人的出生日期、村上人的名字、家裡的貓狗樹木都寫出來,我寫了整整一大箱子的信。
《告台灣同胞書》播出時,兩岸還沒有解禁,尚在敵對狀態之中。我和國外的同學正是通過《告台灣同胞書》,首次看到了大陸政策的重大變化,我們判斷,海峽兩岸形勢有了緩解的跡象。於是我決定寫一封真正可以寄出的家書。
1979年8月,趁去西班牙開會之機,我鼓起勇氣,給家鄉的母親寫了第一封家書。我一提起筆,感情的潮水就決了堤,眼淚止不住嘩嘩嘩地流。信根本寫不下去。寫字的手總是抖,放聲大哭了幾場,心情才得以平復。
信是寫好了,寫信封又犯難了。離開老家時,還沒有郵編一說,我不知道老家的郵編是多少,更不知道這三十年來家鄉的行政區劃有沒有變化。思量再三,我在收信人地址一欄寫下了“山東菏澤市西北35裡地處高庄”這個地址。收信人寫的是母親宋書玉。為了避免給家鄉的親人帶來麻煩,信中我沒敢說出我所在的台灣地址。
在西班牙開會時,本想托大陸代表把信捎回去,可終究未能如願。萬般無奈之下,我把這封信寄給了僑居美國的高中同學,是他代我從美國發出了這第一封家書。
1980年5月12日,我接到大姐從廣州寄來的第一封家書。這是我到台灣三十多年來接到的第一封家書。從信中得知,我的母親已於1978年1月20日去世,奶奶和姥姥也都去世了。這讓我感到無限的悲痛和哀傷。
姐姐在信上說:“母親在去世之前,曾一再說道,希望在離世之前能夠見到春生(高秉涵乳名)一面。她是睜著眼睛走的,她走時是不甘瞑目的,她雖睜著眼睛,但最后仍然沒有機會看見她的愛兒春生的到來,她是在悲痛中走的,在遺憾中走的。”看到這些,我愈發傷心難過。母親走了,她是帶著牽挂走的,是在飲淚含悲中走的,留給我的是終生的愧疚和遺憾。我一直恨自己,為什麼不早上幾個月寄信給母親呢,那樣她就可以看到我的信了,也許她看到我的信,知道她的兒子還活著,她可能就會等著我,等著我回來。
接到大姐來信后,我就想,再也不能讓晚了一步的事情在我們姐弟中重演。但是,海峽兩岸依然處在冷凍時期,台灣當局不允許我們這些人回鄉探親,令我感到痛苦焦急不已。大姐住在廣州,身體有病,出門遠行有一定困難,但距香港最近。台灣當局允許公民出境到外國和港澳地區旅游。經過一段時間運作,並反復與大姐商議,我們約定在香港晤面。
1984年7月9日,在香港綠園大飯店酒店門口,我和我的大姐終於得以團聚。歷經滄桑,當年的青春少女,如今已是殘年的駝背老婦,我這個玩童也已年逾半百,兩鬢斑白。
我們姐弟相擁而泣。我緊緊抓著大姐瘦弱的雙手,心跳不斷加速,淚如泉涌。三十多年的隔海相望,多少思鄉念祖的苦痛涌上心頭,傷悲和興奮的心情交織在一起,多年悶藏在肚子裡欲向家人傾訴的千言萬語,一時不知如何開口。大姐時而緊抓我的雙手,時而撫摸我的臉龐,激動得泣不成聲。
這個動人心魄的場面,也讓綠園大飯店的幾個服務人員淚流滿面,止不住地低聲哭泣。(高秉涵口述 孔立文整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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